程华：央行有必要发行数字货币来替代M0吗？ | 网络经济学

程华

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

中国、瑞典、英国等国家的央行都在加紧对数字货币的研究。 虽然目前还没有推出具体方案，但从目前披露的信息来看，央行的数字货币发行方案应该具备这样的特点。

第一，仍然沿用央行+商业银行的双重发行机制，央行不会直接向公众发行数字货币；

第二，它仍然是总量可变的中心化信用货币，不会采用总量给定的比特币等去中心化数字货币；

第三，以数字现金的形式存在，目的是替代和补充传统的实用货币，即纸币和硬币。

央行数字货币研究所所长姚前明确表示，现阶段中国央行数字货币设计的重点是M0替代，而不是M1和M2替代。 如果是这样的框架，笔者基于以下两个理由质疑央行发行政府支持的法定数字货币。

1. 市场化的支付工具创新与竞争呈现出对M0的完美替代

两种力量在货币形式的演变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一是寻找交易成本较低的货币制度安排和货币形式，二是在网络外部性影响下货币形式趋向统一和标准化。

前者提供了从自然货币、民间发行货币到统一政府发行货币的货币制度安排的经济逻辑，提供了从实物商品货币到金属铸币、纸币和电子货币的货币形态，而后者则主导了一切。无论是信用层面还是运营商层面，都呈现强势网络规模不断扩大、弱势网络淘汰、货币种类减少的趋势。

国家主权的信用货币是世界上现行的货币体系。 在信用层面，是以政府权威和国家经济实力为支撑的单一国家信用。 在运营商层面，它呈现两种形式：非现金和现金。 央行发行替代M0的数字货币，可以理解为在保持信用等级性质不变的情况下，在新的货币载体形式上的创新。

在当前电子大额交易清算体系非常健全、银行支付在零售交易中十分普及的情况下，现金的主要功能是零售小额交易的支付媒介。 但恰恰是在这部分交易中，对支付工具特性的需求是多样化和异构的。 比如地铁、公交出行场景下对支付便捷性的需求，电商交易中对第三方担保功能的需求，以及某些场景下的匿名、不可追踪等需求。

纸币和硬币形式的现金很难同时满足这些需求，或者说使用成本很高。 从这个角度看，在法定货币体系下，存在着货币形式的统一与支付工具需求的异质性之间的矛盾。

传统技术下，不同于纸币和硬币的独立支付工具的供应和运营成本过高，且没有有效手段保证其可信度。 因此，非政府组织发行的纸质支付工具，如饭票，生存空间不大。 但进入电子信息时代后，通过非政府组织对支付或类支付工具的创新比特币属于互联网货币吗，这种矛盾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此类支付工具可分为以下两类：

第一类是与法币无关的创新支付工具，如QQ币、社区时间币、通用性强的企业积分等。 这种“准货币”完全脱离了法币信用，是私人信用，在他们的特定场景中扮演着支付媒介的角色，实际上已经成为个人资产的一部分。

从全球范围来看，近二十年来此类支付工具的种类和规模增长迅速，影响力不断增强。 在《零边际社会成本》中，里夫金指出，目前全球至少有 3000 种社区时间货币活跃。 在日本，积分已经上升到“法人货币”的高度，并被广泛讨论。

第二类是与法币直接相关的创新支付工具，如公交卡、预付支付卡、支付宝钱包、微信钱包等。这类支付工具往往具有民间机构的发币机制，其账户余额（如微信、支付宝钱包余额）代表持有人与发行机构之间的债权债务关系。

但无论是因为发行方的信誉好，还是因为有银行存款和钱包余额之间快速转换的渠道，持有者基本上都把这些货币余额当作法币。 这类支付工具的发行实际上依赖于法币的国家信用，因此很容易获得持有者的信任。

与真正的法定货币载体形式——银行存款、纸币和硬币相比，这类支付工具深度嵌入交易场景，增加了很多特定的功能，在应用过程中非常方便和高效。 特别是对发行人而言，支付平台的建设和运营可以直接或间接获得收益，成为盈利行业或企业竞争手段，市场创新十分活跃。

可以说，在零售支付工具层面，哈耶克在其《货币去国家化》一书中描述的场景已经出现：

几家发行不同货币的竞争性发钞银行竞相扩大它们可以提供的贷款或销售数量。 一旦相互竞争的发债银行令人信服地证明，它们提供的货币比政府提供的货币更能满足公众的需求，那么接受它们的货币就不会存在任何障碍……

——哈耶克，《货币的非国家化》

但我这里要强调的是，哈耶克所设想的货币竞争是在“货币主权”层面，是政府与非政府组织、非政府组织之间的信誉竞争。 这里我想表达的只是不同支付工具的“支付效率”。 或者在同一种货币的“不同载体”层面上的竞争。

以上两类创新支付工具，要么存在于其自建的交易空间中，不受法币覆盖，要么依托法币体系的支持，获得市场的信任，与法币对接通过接入商业银行网关的网络支付断点，以市场化的方式拓展了法定货币及其自身的媒体空间。

因此，信息技术在支付领域的应用解决了长期以来支付工具单一化与支付工具需求异构之间的内在矛盾。 特别是上述第二类支付工具，通过以法币作为“锚定货币”，强化单一信用货币网络的稳定性、兼容性、连通性等特性，降低交易成本，并通过依附于市场化的支付工具。 创新，提供适合不同交易场景的丰富多样的支付方式。

在这种情况下，央行挺身而出发行数字货币，就像传统时代发行具有公共物品特性的纸币一样，发行数字货币的必要性大大降低。 国内目前出现的非银行机构第三方在线支付、二维码O2O支付等，市场覆盖率非常高，是对M0的完美替代。 可以说，中国在“无现金社会”的建设上已经走在了世界的前列。

2. 严格保护法币的效率和权威性

众所周知，在央行发行的货币中，商业银行存款是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而这部分的发行、扩容、支付和结算早已实现了电子化。 央行发行的所谓数字货币旨在替代流通中的纸币和硬币，但现金占整个货币供应量的比重呈现逐年下降趋势。

2017年末，流通中现金占M2的比例仅为4.2%，较十年前的7.8%下降了近46个百分点。 此外，即使央行成功发行了数字货币，在中国这个幅员辽阔、交易层次复杂的经济体中，纸币和硬币的存在永远是必要的。 从这个意义上说，央行是否发行数字现金对法币数字化和法币体系运行效率并没有实质性的影响。

相反，如果央行发行数字现金，不仅可能降低其价值，将合法的数字现金置于与民间创新支付工具的市场竞争中，还将自身置于数字技术不断发展带来的风险之中，可能危及法定货币的严肃性和安全性。

在现有的数字现金发行案例中，比较有影响的是1990年代起源于英国的Mondex系统和2000年代初在日本流行的基于Felica技术的电子货币，两者都是近场非-contact 性支付电子钱包是匿名和离线的。 但由于缺乏场景支持和新兴支付技术的出现，前者逐渐没落。 后者仍以公交系统支付为主要场景。 出于安全和反洗钱的考虑，充值限额和余额退款受到严格限制。 因此，他们所展示的现金替代品，远不如近两年中国市场上基于二维码扫码的支付方式强大。

过去几十年的经验表明，信息技术的发展是快速的、多变的，甚至是不可预测的，数字货币的形态很可能是不稳定的，会有一个快速的优胜劣汰的过程。 即使是基于区块链技术的类比特币数字货币，也无法避免黑客攻击、劫持和盗窃事件的发生。 由于法定货币的形式涉及面广，应保持一定的稳定性和严肃性。 不适合在新技术还没有充分验证稳定性的情况下频繁变更。 此外，数字现金一旦发行，其实体存在和支付范围非常广泛，不受商业银行等权威机构的控制。 如果被复制、破解或被恶意窃取、破坏，后果不堪设想。

很多人担心，在货币数字化时代，如果央行不作为，在民间支付工具和民间数字货币积极创新的背景下，法币的生存空间将受到挤压。 笔者也认为这种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首先，在信用货币体系下，政府货币的独家发行是货币形态演化的必然选择。 除非发生战争、政权危机或无限发行导致的恶性通货膨胀，否则法币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 尽管比特币的去中心化和总量给定已经一石激起千层浪，但这个体系与货币发挥其基本功能所必需的可访问性、可信性和适应性是不相容的。 近年来的市场发展趋势表明，人们更关注区块链这一支撑比特币的基础技术在资产交易和货币兑换领域的应用，而不是对其作为一般等价物的价值认同。

其次比特币属于互联网货币吗，市场化支付工具的创新，表面上让人们远离了商业银行和现金。 但实际上，如果你深入分析就会发现，无论是在欧美市场发展起来的PayPal、Apple Pay、Square Payment，还是在中国市场兴起的支付宝、微信支付、拉卡拉支付，都是其中有商业银行。 账户体系和法币网络构成了这些新支付方式的基础设施。

他们的崛起只是侵入了Visa、银联等跨区域、跨银行支付清算机构的市场空间，并没有威胁到法币本身。 即使支付宝和微信支付拥有独立账户和私人货币发行流通机制，私人发行人的法定货币储备以及持卡人账户与银行账户的无缝对接是其市场扩张的基础。 “锚定货币”的作用就像金本位时期支撑纸币发行的“黄金储备”。

综上所述，信息技术的发展确实让数字现金取代纸币成为必然，但信息技术也增强了支付工具的市场供给能力，降低了央行统一发行法币数字现金的必要性.

央行不应自行发行数字现金，直接面对数字支付技术和支付市场的不确定性，而应加强对国内现有金融和非金融机构创新支付工具的监管和管理，鼓励和引导市场付款方式。 这既可以维护法币体系的稳定性和权威性，又可以提高支付结算系统的效率。